凌准总是无来由的把她想得很好,总是会无端端的怜惜着她,从来都毫无道理的觉得她过得太苦了,什么事都习惯默然承受,一力担下。
他并不知道,她也有自私懦弱的一面,也有逃避和推卸的时候。
譬如在处理崔异的事情时,她便是这样的。
“以前,我还可以说是不懂,但如今,却不能了……”
因为崔异看她的眼神,和凌准看她的眼神,是一样的。
过了昨夜后,她更是确定了这点。
如果崔异真的想和她成为家人,那就应该用凌准看凌端的眼神来看她才对——疼爱,但不怜爱。虽则感情很深厚,但偶尔在意见有了分歧时,仍免不了会流露出不耐烦、不悦的情绪,绝不会无条件的纵容和迁就着。
像这种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在甩脸子、耍性子后,转眼又能毫无芥蒂的和好,相处起来亦是无比自然熟稔的,才是兄妹。
可崔异待她,并非如此。
“我想……当初的事,绝不是因为他一时兴起,就把我拖下水,而是真的对我有意,才想要娶我的。”
只是后来的一切,是他没有想到的,也是她没有料到的。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大概她真的会嫁过去,老老实实地和他过日子,兴许会处得很不错,还会有一儿半女;又兴许没多久就被厌弃了,灰溜溜的拿着一封休书走人。
许含章直觉被休弃的可能更大。
毕竟她只是个乡野丫头,无论是厨艺、刺绣、为人、处事都做得不甚出色,在内宅里休说是讨公婆欢心了,就连和下人们得体的打交道,都未必能做好。
她是绝对做不了一个人人称赞的主母的。
而他比她大了五岁,应当是不可能没想过这些,但千般思量,万般考虑后,他仍是选择了她。
他对她,可谓是情深义重了。
“但如果他真的娶了我,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他渐渐会看腻了她,觉得她上不得台面,甚至……连宅子里的仆妇都比不上。
至于之前那些他瞧不上眼的贵女们,可能在突然间就会变得很顺眼,很合他的心意。
只因得到的,才是最不值钱的。
没有得到过的,才是最珍贵的。
“而正是因着那一场变故,所以……他还没有得到我,就已经失去了。”
所以,他一直会对她难以忘怀。
在沾上他爹娘的人命后,他更是无法忘记她了。
再浓烈的思慕之情,也许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磨殆尽。
但恨意不会。
只要这个人还活着,就不会。
仔细想来,她也不过是侥幸将天时地利都占了,才迎来了‘人和’。
这并非是她有多特殊,多么的不可取代。
也并非是他有多痴心,多么的无怨无悔。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碰巧,只是刚好罢了。
她很清醒,断不会为此沾沾自喜,想着他竟是那般的迷恋她,离不得她。
“其实,我大概也是心悦过他的。”
许含章自嘲的笑了笑,将杂书一页页的撕下,投入了刚生起的火堆中。
就算当时年纪小,只爱谈天只爱笑,但面对着他这样风姿翩翩的少年郎,她是不可能完全没有绮思的。
在瞧着他避暑而来时,她会雀跃不已。
在瞧着他返城离去时,她会消沉好几天。
他写给她的书信,她都好好的珍藏着,一封都舍不得丢。
这样,应该就是心悦他了……
尽管这份心动是很浅很浅的,还未来得及用上浓墨重彩来描绘,就已经无疾而终了,但却不能否认,它是曾经存在过的。
可惜,她懂得太晚了。
而在这之前,她就已经遇到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人。
那个人莽莽撞撞的闯入了她的人生,笨拙的教着她懂得了情爱,学会了信任和交付,也让她渐渐有了羞恼或窃喜的小儿女心思。
对她而言,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特殊,真正的不可取代。
即便没有天时地利的成全,也不能改变那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一分一毫,都不能。
“那个人是个又蠢又愣的,以为我是放不下过去,才执意要和崔异捆作一堆的。其实……我的确是放不下过去,忘不了从前……但……我要这么做,是存了私心的。”
她的私心,和凌准的私心是如出一辙的,都觉着只要和崔异走得越近,那她的处境就越安全。相应的,凌准的家人也不会因她而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为了她,凡事无不可对人言,坦荡率直的凌准变成了一个有私心的人。
为了他,她也变成了一样的人。
“我们的嘴脸,想来是很丑陋的。”
纸张尽数化作了灰烬。
许含章再次跪倒,向坟前行了一记大礼。
“但我会想法子还清的。”
周三郎的手稿已经在她的手中搁置了整整的一冬,如今,是该让其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有了崔异的庇护,她应该能很顺利的把赚钱的营生都捣鼓出来,且不怕被旁人夺了去。
这样,她就能攒下足够的银两,慢慢的往公中存去,就当是不动声色的还给崔异了。
至于人情债,短时间内是找不到机会还了,只能勤练自己的本事,留待日后,希望有派得上用场的那天。
“怎么回事?”
郑元郎吐了根鱼刺出来,然后侧过头,目光闪烁的望着那条被烤得微焦的肥鱼,抱怨道:“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