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倾着身看我,头几乎碰到我的额头:“你让女人出使突厥?”
我再顿首道:“胡人素轻礼法,不会计较这么多小事,何况还有正使在——我大周连皇帝都是女人,胡人也并未因此便轻视于我,国家势盛,万邦来朝,这岂非女人的功劳?若说用女人不祥,则和亲之事,素来都用女人,从来也只见两国邦交,未见因用了女人和亲,便两国交恶了。崔明德一个弱女子,自己都愿出使凶地、为国蹈火,我们食优厚俸禄,据庙堂而泛谈高远,又有什么理由不让她去?”
母亲长久不言,我则伏身不动,凝如山岳,殿中肃静,除却我们三人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许久以后,母亲终是叹了一声,慢慢坐回去:“你就不能学学你阿兄,好好听话,安享你的富贵尊荣么?”
我不自觉地抬了头,直视母亲:“阿娘若为太后,亦是富贵尊荣,为皇帝,则不过更添一名号而已。”
母亲竟未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方在我脸上轻轻一捏,叹息道:“若你是个男孩,该有多好。”
第474章 国耻
母亲准了我的疏奏, 突厥处本想用娄师德,因他年迈老病, 改用宋城人魏元忠, 崔明德随行, 却不担任副使,而为帐下记室, 吐蕃则依我之言以郭震为使。边将等事虽不由我决断,却也命我参与商讨,最后定了是仍以唐休璟、王孝杰、娄师德三人在边关严阵以备,另以安抚的名义遣武懿宗、骆逢春及使者四人潜往甘凉等地,募兵备用——这事在母亲心意未定之先看来纷纷扰扰,似永无定期,一旦母亲下了决断, 一切便如牛刀砍菜般迅疾利落,三日之内,夏官、天官、春官、军情司、司天、奉天、典牧、司宾、司亲及诸卫府便都已协同而动, 有条不紊地处置起和亲、出使、兴兵等事。因此事乃是我一力促成,细务上母亲反倒不愿我过多干涉, 我亦乐得清闲,在城外别院住了一日,听说独孤绍悄悄跑去和崔明德送行, 便派人请她过来,在我这里同住一日,钓钓鱼、打打球、散散心。
派去请独孤绍的人还未回来, 东宫倒已先来了使者,是佛奴手下常用的两个小内侍之一,身着青衣,乘了大青驴,笑得甜美且讨喜:“大郎娘子有喜了,我们娘子遣小人来和公主报一声,说若得空,便去东宫坐坐。”
我一怔,顷刻便起身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几个月了?”
那小内侍笑道:“不足二月——我们娘子说,先不要声张,只悄悄和公主说一声。又说公主曾编过医书,这上面的事许是知道些,要有什么禁忌之类,可说与她知。”
我只恨自己当年学的不是妇产科——而且这几年也未曾往这方面研究——又喜又怕,在原地来回转了一圈,方想起打发赏钱,刚叫了人搬钱来,忽又想起一事,问那小内侍道:“新妇有喜,可报与亲…千乘王家了?”时下颇有些蒙昧习俗,绝不可任那些老妪对我阿欢的儿媳妇滥用此恶习——宫中和守礼那里选人是阿欢自己经手,武攸暨处却只能凭千乘王妃打发,她非新妇生母,恐未必上心,选的人不好,反添烦忧,还不如暂先不报与他们知,等三个月后胎坐稳了再说。
那人倒不避我,笑着便道:“我们娘子有意将新妇接入东宫,在她身边住着,不过此事还要问一问阿郎与大郎的意思。”
我略放了心,重赏了他,匆匆更衣,便欲回城,到门口却又被家人拦下,却是赵国夫人来访。
这位赵国夫人便是从前的清河公主,我的亲姑姑。李氏近属女眷,至今所剩,唯安定与她而已,她又是长辈,突然来访,我也不好丢下她不管,只能迎出去,第一眼见她便唬了一跳:“清…姑姑缘何清减至此?”
二月中相见时,我这位姑姑看着还精精神神,与我谈了些时兴的衣裳首饰等语,毫无“亡国公主”的仪态,今日却似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虽着艳丽紫服,却是面容憔悴,见我时连招呼都忘了打,第一句便叫我的小名“兕子”,我欲将她迎至厅中,才走一步,她已将我拽住,顾不得左右有人,直接便道:“今晨接到制令,命我家三娘去吐蕃和亲,此事…你知道么?”
我怔了一怔,半晌方道:“和亲之事我知道,人选…却不知道。”诸武无适龄之女,母亲之意,本是自宫人或杨氏外戚中选一人,不想最后竟选了她的女儿。我这表妹是清河姑姑最小的女儿,受李氏外孙之名所累,年已二十二还未婚嫁,她娘因此更加溺爱,娇养家中,千依百顺,却喜并未养出骄纵脾气,平日见面,甚而会觉得有些柔弱过了。
我一下停了脚步,微垂双眼,不敢去看清河的眼睛,她已像是随时会哭出来的模样,声音颤抖,捉着我的手却十分有力气:“兕子…太平…长乐,此事…你能有所为么?姑姑…我愿倾尽家产…”大约是见我一直低着头不肯答话,她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制书已下…想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做决定时我虽已感到过内疚,惋惜有一个好女子要被送去胡地和亲,可彼时想得更多的是如何能稳住西北局势,如何使我国家在此地占据更多主动,无从顾及这些儿女情长,现在面对苦主,我那所剩不多的良心倒觉醒起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