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躬着腰,轻轻地跟到母亲身畔,想要扶她,她却甩开我的手:“前日李昭德仗后密奏,说要将冯永昌免职,在地官中设抚恤司、管理善堂之事,朕未曾准许。”停了停,又道:“军学将立时,宰相八人,有七人反对,一人则认为不该由你插手此事。奉天局初立时,朝臣颇有疑虑,密奏言事者多达十一人,你所盛赞过的狄仁杰狄怀英亦在其中。”
我低声道:“他们反对的未必是善堂、军学或是奉天局,不过是…女人。”
母亲轻笑:“是啊,便是朕,若不是嫁给了你阿耶,又岂能有今日?然而也正是嫁给你阿耶,所以…才有今日。”
我道:“阿娘当日别无选择,所以才令我可以选择。”
母亲淡淡道:“大道千条,你偏要选最艰险的那条,而今朕还在,若是朕…,如李昭德之辈掌权,你就没有想过将来么?”
我垂了头,半晌才道:“正因儿想过将来,所以才更希望阿娘能锐意革新,创万古未有之局面,想阿娘圣神之资、天纵之主,亦不愿籍籍于诸昏君庸主之间,与那些仅凭血缘出身而登极位的无能之辈并列罢?”
母亲轻轻一笑,斜眼看我,手在空中挥了几下,才搭在我的头上:“你所立意而守的,究竟是为了郑博,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心头大震,强压低了头,拱手道:“儿只是…不甘心。自小到大,爷娘待阿兄和待我就大不相同,阿兄可以出阁,可以任意与人打球嬉闹,可以在朝堂上与诸公并列,而我却只能留在宫中,靠阿娘的宠爱才得入学读书,到了年纪,便要嫁给一个家世才干都远不及我的男人,门庭荣辱皆系在他身,不能生孩子,还要为他张罗妾侍、过继子侄,他死了,又要被迫嫁给另外一个男人,重复故事——儿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儿不愿做一个‘女人’,而愿做一个‘人’,靠着自己立住门户,而不是旁人。”
母亲在我头上抚了又抚,最终叹息一声:“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乱入的小剧场:
则天:不错,有志气,不愧是我的种。
某允:那个…陛下,您忘了其实太平自己也是靠血缘出身的…咩?
则天:……
某允卒,死因:诽↑谤↑国↓家↓高↑级↑领↓导↓人。
本文再一次提前完结(并不)。
第363章 时机
我不知母亲对我和阿欢的事究竟知道了多少, 亦不知她对此是什么态度。她与我独处时固然是很好的,完全是一副慈母的模样, 然而我始终忘不了母亲还是一位皇帝, 从很久以前, 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唤她陛下开始,她之于我, 便已更像君王而非慈母,更何况近来我的所作所为,有许多已非以女儿的身份,而更像是一个下属。
我沉默地自苑中退出,不愿回城,只漫无目的地晃回了上阳别庄,刚到便听门上传信, 说安定公主设帖,请我后日去城南别庄小聚,届时将有不少士人才子, 吟诗赋文,行曲水流觞之乐。
这帖来得急迫又突然, 难免让人联想到今日之事,我想了又想,见天还未全黑, 径自骑马出去,至安定的别庄敲门求见,她人果然在城外, 我之拜访虽突然,她的接待却甚殷切,将我引入内厅,略陈了两桌茶点,不分宾主,只对席而坐,又召一伎于屏风后鼓琴、使一侍儿添香,余人皆屏出门外,我见她与往日作风大不一致,讶然挑眉,叫一句“阿姊”,却见她微微抬头笑道:“现今琴曲浸绝,要寻个能鼓琴的好伎乐不容易。”
我虽不甚辨音律,自小聆听曲乐,也知这人抚得不错,顺着她的意恭维道:“旁人自是不容易,在阿姊却非难事——现下这位便极好。”
安定轻笑一声,举起茶杯小啜一口,恰逢一曲毕了,便命那伎人自屏风后转出来见礼,却是一位白发老妪,自陈姓谢,说是师从教坊某氏,看她脸色,像是颇有些自豪的样子,然而她的师承我却从未听过,只好向安定公主一看,她向我笑道:“都是武德时旧乐家,不提也罢。”又指着那老妪道:“此人是我出嫁时宫中所陪送的伎乐,陛下怜我年幼,陪送逾于诸姊,闻我喜听琴曲,又于太常中择善琴者四人随行——那已是乾德末的事,四人中也只得她一个了。”
我知安定公主不会无缘无故提及高祖与太宗,不肯接话,只向那老妪笑道:“这么一算,老人家春秋当有…七十?”
谢妪躬身道:“不敢,老婢长娘子九岁,到明年满七十。”
我敬她年老,命侍儿倒了一杯茶给她,又解宫绦为赠,谢妪看安定一眼,接了赐,转回屏风后,复操琴为曲,我下午饮了些酒,这时再喝浓茶,便觉心跳加快,不甚舒适,因丢了茶杯,伸手拈几块糕点吃,安定静静看我,片刻后方笑道:“太平。”
我抬眼笑:“阿姊。”特地将这二字咬得极重,见这位姑祖母露出些愤慨之色,故意将手轻拍,磨磨蹭蹭地擦去掌中碎屑:“我都忘了…后日早已约了打球,不能赴阿姊之约,实在不好意思,所以亲上门来和阿姊说一声。下个月我预备在长乐观设一宴,也请了些诗人才子吟咏,阿姊若不嫌弃,可屈尊前往一观。”
安定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