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是阿宁哥。”
殷琦木然地回答,有些恍惚地走到那一片狼藉面前,慢慢地蹲下身子。
他伸手抚摸了那被冻成冰的血迹,甚至摸了不止一下,但却没敢触碰杨世宁那张被血污淹没的、扭曲变色的面容。
如果不是身姿和衣服,他几乎要认不出这张面容。那句“放我走吧”言犹在耳,他没想到,一个低首再加上一个转身之后,再相逢竟然就是阴阳永绝。
“你说的走吧,就是这样的走?”殷琦漫无目的地张开嘴唇,却终于没有发出声音,而只是在心里干涩地质问。
侍卫手里的一排灯笼映在雪地上,映出大片的辉光。这辉光照得那淋漓斑驳的血痕无比鲜明,又因为被寒冰禁锢而显出一丝异样的晶莹,鲜明得甚至有几分艳冶。
有热泪久违地从殷琦面上滚落,又在落地之后迅速融入积雪中。他默不作声但心知肚明——那死于心魔的少年,这一次再也听不到他的言语了。
第三十二章 花枝入帘白日长
舒澜当初对崔道之说他要自请外放,实则没有真的想离京出外,而只是故意说给崔道之听;但他没想到的是,才未过几个月,这件事就真的一本正经被摆在了他面前。
朝廷近几年不成文的惯例,没有州郡经历的文官,不得在台省任职高位。舒澜看着眼下朝廷用人的安排,估摸等自己这一次资历满了,明年后年,少不得要出京。
他从前不觉得这有什么,一是没指望过自己年纪轻轻便可以升迁,二是他一向顺其自然,对京城没有旁人那样多的牵绊。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这一去少说也要三年,他正是情好热烈之时,要与崔道之三年分别,想想都觉得难堪离愁。
“想什么呢?”
舒澜心不在焉地推开门,只见崔道之大约是清晨沐浴完,站在案前手里握着湿嗒嗒的头发在擦。舒澜抬头,眼神正撞在扯开一半的领子上,还没说话先愣了一愣,然后抱怨道:“才刚开春,令君就又不好好穿衣裳了?”
崔道之略过这句,一面在边上坐下一面轻声笑:“今天不用入朝,我还以为你要睡得足一点,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
舒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凑过来抢了崔道之手里的那块手巾。他心里有事,言语上的反应就慢了,沉默下去。他一边伸手抓着崔道之湿漉漉的发尾轻轻擦干,一边想,倘若出京了,可要多久才能再攥一把这样的发梢?
明年的春天,他就要在外头过了。要过的春天少说三年,这三年里,也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事。世态翻云覆雨,能得到一点就已经不易,三五年分明是短暂的,但这时候偏偏显得久似一生,直弄得他觉得自己像一艘船,在命运的江水上飘来荡去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想走,还是不敢走。但国有国法,倘若自毁前程,宁可不回来升迁,就这么一直留在中京做一个白头郎官,非但崔道之绝对不会答应,连他自己也定然是难以甘心的……
倘若崔道之能跟着他就好了。
舒澜心里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觉得这想法荒唐。但荒唐过了一瞬,非但没有消失,他反而认真地斟酌起来,觉着这当真是个办法——不论是对于现在,还是对于日后。
他想得入了神,手上摆弄着玩崔道之的头发,下手就没了轻重,扯得对方倒抽了一口冷气,笑向他道:“你做什么呢,怕不是要给我剃度?”
舒澜回过神来,想了一想,说道:“我在想,我日后出京的事。”
崔道之不置可否,大有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此时何必去着忙的态度,没答他这句,反而跟他问起现在的事:“这几日你看着,陛下怎么样?”
舒澜答道:“陛下比从前更明敏了。”
他也没说假话,殷琦确乎比从前更聪明机敏了。也明显要更勤奋好学、克己自励,不管政事还是经史,甚至听说连一贯对皇帝陛下颇多微词的太傅,最近都没了怨言。殷琦已经过了十五岁,朝臣们也在商议着,不必等他及冠,今年秋后就可以为皇帝加元服礼,令他正式成人了。对于此事,原先还有些人反对,但这一阵殷琦处事的周全,竟令这些人都没了言语。
他好像这时候才终于从一个机灵的少年变成了天下人的天子,气度初成了。
而令殷琦一夜之间成熟的缘故,旁人不知道,舒澜和崔道之却多少能窥得一二。
崔道之听了舒澜的回答,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叹了一口气,又勉强笑了笑,说道:“我许久没去面君了,就随便问问你——陛下长进了就好。”
舒澜便顺着话头问崔道之:“令君打算什么时候面圣?”
崔道之手里捏了捏袖口,想了片刻道:“过了三月三花朝节,我便回去。”
舒澜得了回应,点头道笑:“花朝节令君要出门吗?”
“我又不是年轻女郎,凑这热闹做什么。”崔道之哑然失笑,转头问他,“怎么,你要去?”
“令君若是不出门,那我也不去了。”舒澜道,“只是我记得,令君从前是会出城踏青的?”
“我都不记得自己,你说是就是吧。”崔道之没把那句话当回事,懒懒散散的,挑起眉来眼神晶亮地看舒澜,“要出去也成,我要喝酒的,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