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沙发上坐直,答道:“还好。这次去哪里?”
听到这一阵窸窣的声响,rl说了声抱歉:“麦德林,医生。刚刚是吵醒了你吗?我以为你还在中国的。”
巴尔的摩与纽约没有时差,rl选择在深夜来电,也大概是觉得他所在的城市正好是白天。
“我已经回巴尔的摩快一个月了,什么时候出发?”
聂寻秋的声音有些颓态,让她不禁担忧起来:“一周后,我们还要对其他医生进行培训,这次不是长期任务,接收我们的医院内还有几名在当地注册的麻醉医生,你的工作量不会很大。聂医生,按照道理来说,我们不支持志愿者这么频繁地去前线,你之前在安哥拉驻地待了七个月……我们认为你也许被透支了,造成的心理压力不比寻常,如果您需要的话,这次不去也没关系,我们随时能为您提供心理咨询。”
一般来说,外科医生和麻醉医生的工作时间弹性会比其他类别的志愿者大,组织对他们执行任务的时限没有那么严格的硬性要求,通常的做法是将项目整合好发送到医生的邮箱,再由医生本人根据自己的状态做决定。rl之所以会打电话过来,是因为聂寻秋明确表示过,如果短时间内再有行动,不论是深入战争区还是有疫情发生的地方,他都愿意再去。
那时他没有想太多,只是想,如果将志愿者当作终身事业,好像也不错。
他不知从何处来,颠沛流离了半生,也无需一个安稳的归处。
在驻地接到养父女儿的电话时,他刚刚连轴跟了三台手术,下巴的胡茬冒得厉害,脚踝因为久站而肿起。
厉回笙那时去了奥克兰的牧场考察,在回市区的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撞击使他的脾脏破裂,腹腔内出血,送入急救之后有过短暂的清醒,留下两句嘱咐后,便溘然长逝。
聂寻秋心里没有太多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过度劳累,踉跄了一下,被一旁的护士搀扶住。
他简单问了问养父离开的时间,对方说了一个星期以前,现在已然到了举行葬礼的时候,询问他是否要回来参加。
他思忖片刻,想到简陋的重症监护室里的几床病人,哑着声音说了不去。
对方沉默了几秒,表示理解。
聂寻秋与自己法律意义上的姐姐都没有想到厉回笙会将财产如此处置,大部分捐赠、百分之二十留给了亲生女儿,剩下的都给了多年未曾来往过的大侄子。已经拥有自己事业的成功女性并不在意父亲的遗产,她尊重厉回笙的遗愿,积极地联系了律师。
也就是那时,他的心止不住地发痒,脑中无数次闪现出回国的想法,要去看看,远在中国的厉沛,现在是何种模样,有没有与他哥过上安稳的生活。
他无意叨扰,只是想遥遥一瞥。
可撞上厉沛视线的第一秒,他就猜想,这个人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死后奇迹般地获得了一次再来过的机会,能过另一段人生。
他方寸大乱,甚至忘记了自己工作特殊,天真地想要留下,还没来得及再试探,厉沛就已经掀开底牌,迫不及待地划分界限,泾渭分明。
也对,任谁经历那一场经年累月的欺骗与背叛,也不会心平气和地与他交谈。
自己还是太急躁了一点,笨了一点,还说了谎。
其实他等了那么多年,早该看淡这一朝一夕。
聂寻秋道:“没事,我很珍惜这些经历,它们让我成长很多。这次我还是会去,还麻烦你把资料传真给我。”
“稍等。晚安,医生。”
挂断rl的电话,聂寻秋粗粝的手指摸了摸按键,直到键盘上的背光熄灭才挪开。听到传真机运作的声音,他站起来开灯。在黑暗里进行了一场交谈,曾经的训练让他很快适应光亮,行动需要遵守的原则他早已烂熟于心,rl也明白,所以传来的资料只有两页纸,言简意赅。
麦德林,哥伦比亚安蒂奥基亚省的首府,现在进行时的犯罪之城。
这个城市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被暴力笼罩,毒枭和黑帮控制了这座城市,无数人自愿或受胁迫为他们卖命,臭名昭著的sr甚至成了麦德林人民的精神领袖,渗透政府,成了国会之中的一员。
1993年esr被击毙后,千疮百孔的麦德林,或者说整个哥伦比亚并没有立马好起来。准军事组织与游击队的冲突不断爆发,内战从未停止,在2002年末政府与准军事组织达成停火协议之前,武装力量的交火甚至蔓延到了麦德林的部分地区。
现在一切按了暂停,无国界医生们合理地认为,麦德林需要他们的帮助。
聂寻秋没有仔细阅读上面罗列的背景资料与注意事项,麦德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在那里学会说话、长大,被教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冷血机器。
聂寻秋原本没有名字,这很好理解。
他的母亲是被骗上船意图偷渡进入美国而以失败告终的中国人,她在船舶上分娩,持续了一整晚的折磨使她抑郁和狂躁,得知会被强制遣返的那天,她将襁褓之中的婴儿放在甲板上,自己一头扎入海中,不见踪影。
整船的人只是唏嘘,却没有人真正愿意去抱起那个孩子,那婴儿也并不哭闹,只是睁着乌黑的双眼,像是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给他让出一方大小的容身之所。
不是所有人的出生,都能获得祝福,和无条件的爱。
他在船上学会爬行与走路,是水手和心慈的妇人让他起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