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演挤眉弄眼,支着下巴看厉沛慢慢地吃面。
刚出锅的面还很烫,厉沛吃得小口而斯文,他拿筷子的姿势很标准,那是自己教会的。常青的手艺很好,来尝过的都赞不绝口,他看得出来,厉沛在吃到第一口面的时候脸上的疲倦一扫而光,双眼也晶亮。厉演也忍不住高兴:“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主食,还有鸡蛋牛奶,太挑食了。不像我好养活,小从就随我,我俩吃饭特随意,吃得又快又多。”
吃饭快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季常青哼了一声,厉沛笑道:“我现在也不爱鸡蛋和牛奶,但米饭和面条好很多。那会儿喝牛奶是为了长高,以前不是很多人说我是女孩子么。”
后来那些人当然也都被厉演给收拾了,厉沛每天一瓶的牛奶也喝到了高三,他身高算是中等,一米八,赶大哥和厉沅差了老远,后来也没有小从高。寸和的话,是他所结识的人当中,身材最精壮和高挑的。
“现在不像了,那会儿没长开是有点儿,”厉演的头又歪了点,像在仔细打量厉沛,“我弟弟长得真好看,得什么样的女孩儿才能跟你站在一起显得般配啊……不对,人不可貌相,最重要的还是心。心美,就哪儿都美。”
看来以前的厉沛没有和大哥聊过性取向的问题。
既然提及了,厉沛不打算接着隐瞒,他怕大哥操心太多,会给他介绍女朋友。到时候再追问,耽误女孩子,也让大哥难堪。
他坦白道:“哥,其实我对女孩不是很感兴趣,也许我更喜欢男性。”
用“也许”,是因为厉沛在贫瘠的爱恋之中,只将真心错付给了一个人。
他感到厉演愣了一下,只是一小下。
那一小下仿佛哥的语气放轻了一点。
“那就更得提高要求了,不仅要心美,还要身体健康,起码比哥哥强。”
厉沛微微低头,双眼无比酸涩。他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他相信着这个世界上有圣诞老人,厉演即便是知道那不过是一个代表节日的角色,也不会去嘲笑一个孩子的纯真、小小的坚定和幻想。
冷静了一小会儿,厉沛颤抖着问:“哥,你不觉得怪吗。”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离开家,又一言不发地回来,将多少人难以启齿的话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他的大哥都一一包容下来,平静地接受了。
厉演叹了口气,说话时与之前的口吻相比,显得有些语重心长。只是脸上的神色愈发认真和柔软:“小沛,我的想法是我的想法,哥哥会帮你把把关,觉得好、你没看走眼的话,也不会多说什么。最重要的还是你喜欢,毕竟,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去生活和做选择。”
第九章
厉沛听着,觉得厉演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鼓声,振动着,响彻他心。
通红的双眼终于再装不住泪水,直直地滴落,让厉演一时慌了阵脚,无奈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说哭就哭啊,你哥我见不得这个。”
他这么说着,曲起手指在弟弟脸上抹了抹,只是擦去了眼泪划过的痕迹,却因为动作实在轻缓,以至于掠过了厉沛心间的山峦。
“哥,”厉沛闭了闭眼,“谢谢你,真的谢谢。”
与房主说明情况之后,走动频繁的双方变成了江未平和那阿姨。聂寻秋收下了钥匙,却没有踏足那两扇门,而是将宾馆往后续了三天,期间在这个城市里转了转。
他同样在这里生活了很久,走在柏油马路上却还是觉得陌生,他从来不觉得原来这里是这么有人气——路边煮面的大锅上如云的一片水汽,炸制油条的响脆声,夜晚时才支出来的烧烤棚子,举杯相碰的啤酒里,装着无数人的欢喜与失意。
聂寻秋先是去登了山。
他去得很早,晨光熹微,幽静的山径间连空气都更为清冷,隐隐能嗅出一抹淡淡的腊梅花香。天寒地冻,它怒放如故,聂寻秋想,这般称不上柔弱的香气,因为太过纯洁,压不住他一身裹着的血腥和罪孽。
半山腰的隐匿处,有一座香火还算旺盛的寺庙。清晨没有香客来访,面容清癯的僧人身着衲衣,手持一把高粱扫帚,躬腰除去地上的灰尘。见有人从庙前经过,便停下手中的事,单手作礼。
聂寻秋不信神佛,却还是请了三柱清香,他没有在心中默念,佛祖大概也不愿听他的愿望。
在山顶俯瞰,满眼望去有常青的乔木,也有枯枝落叶。他看到开着淡黄小花的腊梅错落其间,才知道那缕缕清风,能将这么远的香气携来。
从山上下来,天才总算开始晴朗,蓝得如此浓郁,像是在调色盘里找不到的颜色。
他去了一趟水族馆。透过层层玻璃,看到成群的热带鱼贴着洁白的细沙游走,五彩灯光下格外梦幻的水母,还有交颈的黑天鹅,和站立着休息的非洲企鹅。
手贴在隧道玻璃上的时候,一只成年海豹朝他游来,聂寻秋第一次看清楚这种生物的模样。眼睛大而圆,乌溜溜的,目光温驯而友善,他想,这样的生物不该囿于这样枯燥单一的航线,它们属于辽远广阔的海洋。
几天时间逛不完城市的犄角旮旯,聂寻秋订下回美国的航班,退了房。走的那天,江未平得到消息,抽出时间来机场送他。
她道:“年后的会议我还是会跟各个医院推荐你,聂医生,电话或者邮件,保持联系。”
聂寻秋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知道应该给江医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