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行军不易,补给只能靠船。以开原一线,向北就是群山,或可称之为分水岭。分水岭以北是松花江、分水岭以南是辽河。水运沿辽河,只能到开原,到了开原需要翻过四五百里的大山,在吉林造船厂就又能运粮运兵了,以此控制奴儿干都司数千里土地。”
“有此分水岭相隔,加之朝鲜横亘海中海运也难,我军固然补给不易。但罗刹人远赴万里,想来补给也定极难,在奴儿干都司一代最多不过数千人。”
谈到了后勤补给,齐国公田索暗暗点头,心想都传闻勋贵子弟中年青一代里,也就翼国公家的老三能挑大梁,看起来传闻不虚。
虽说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但既是能谈到后勤补给、分水岭运粮之难,亦算难得了。毕竟对面也才不过十七八岁,能知后勤乃兵家命门,实属不易。
刘钰也不怕别人说什么,大大咧咧地道:“依我看,罗刹与本朝开战,就如两个壮汉,只能拿鹅毛互相挠痒痒。不过几千人的兵力,再多既无用,后勤也难支撑。”
“要么打,要么干脆不谈,时间在我。所以,我倒是不觉得此时勘界是好事。”
齐国公田索心中一动,问道:“何谓时间在我?”
“辽东啊!这些年朝廷就不断往辽东移民,为的就是防备再有东虏之事。山东渡海、河北过关,休养生息、生聚人口,数十年后人口滋生,此时纵然无人肯过分水岭继续往北去那苦寒之地,但几十年后定会不少。故而我说,时间在我。罗刹人不过几千人,如何守得住?况且若是辽东人口滋生如山东河北,就地筹粮、抓丁劳役,数百里的松辽分水岭也非难事。”
“而西夷自当年乱战之后,已有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勘界为法,列国承认。我天朝虽说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但日后也不好说,一旦勘界定下来就再难说了。”
说到这,刘钰很郑重地摇头道:“所以我说,此时谈勘界之事,就是误国。小侄也说句重话,国公也别怪罪。”
“你说。”
“若是国公此时去勘界……百年之后,石敬瑭之名,就要落在国公身上!要么打,要么干脆不谈,等数十年后辽东人口滋生,再打过去不迟,到时再划界勘界。”
石敬瑭!
三个字,把一旁听热闹的田平吓了一哆嗦。
齐国公田索听到这三个字,却仰头大笑道:“好!好!好啊!好一个背着石敬瑭之名,好一个时间在我,好一个要么打要么干脆不谈!好的很!”
“吾读唐书,见‘可与语孙、吴者,非斯人尚谁哉’之言,常以为是后人附会,十几岁的少年,纵然奇才又岂能懂征伐之事?今日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刘钰就算再没文化,也明白这句话是说谁,吓得一哆嗦,赶忙道:“受不起!受不起!国公收了这句话吧。”
刘钰真是受不起,田索也觉得有点过了,笑了笑点点头,示意收回了刚才的话。
“守常啊,你这话可算是说到我心坎里了。以史为鉴,前明土木堡后,勋贵爵位未除,可除了一个郭登,勋贵子弟里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以致最后成了那般模样。平日里就听说,国朝勋贵子弟中,以你为首,看来此话不假。”
又一次听到了郭登的名字,刘钰觉得父亲给自己的“勉励”,这些老一辈应该都知道?
这是都有忧患意识,觉得下一辈勋贵子弟里就靠自己挑大梁,矮子里拔大个找出来个不那么废物的?
田索把田平和刘钰叫到身边,低声道:“朝中亦非没有人才,所定之策也真和守常所言的差不多。不过,陛下定下来了,天策府那边也认准了,对罗刹开战。”
“若赢,则勘界;若输,则言我天朝不与西夷同,不勘界、不定约,待日后辽东人口滋生,再打回去。”
“只是……欲要开战,粮草先行。陛下自登基以来,就开始修缮驿站、在吉林开船厂,积累粮食。然而尚未完善,还需时日。”
“此番罗刹人使节来访,谈是肯定要谈的,不过我却要拖延时间。拖得越久越好,思来想去,最好就是在礼仪上扯皮,在礼仪问题上拖个一年半载。”
“一则给东北修路修驿站造船调兵的时间;二则,于礼仪问题上扯皮,也可麻痹罗刹人,以为我等高傲无人,不疑有他。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也。”
说完,他看看刘钰,正色道:“又赶上传教士之事,陛下信不过传教士。再者,传教士终究还是离罗刹人更近一些。所以,我思来想去,你是个自己人,可用。既懂国朝礼仪,又懂西夷制度。”
指了指桌上的类似国书道:“所以,你看看,能不能在礼仪、称呼上,做做文章?叫罗刹人恼羞成怒,不肯接受,主动和我们在礼仪问题上扯皮?毕竟,打完了,为了平定准噶尔,和罗刹国还是要谈、要通商的,也不可把路走绝了。”
“礼仪称呼上做文章?”刘钰点点头,明白了田索的意思,又道:“齐国公准备拖多久?”
田索伸出两根手指。
“别的事也可以扯皮,我自有打算。礼仪称呼上,照着两个月的时间来扯吧。最好是能让罗刹人一看,就勃然大怒,主动与我争吵的那种。”
“正所谓,骂人揭短,方达痛处。遇到瞎子骂他没眼睛、遇到瘸子骂他走不得路。只是我对罗刹之短所知不多,却不知如何才能让其主动与我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