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巡抚衙门,往日里人来人往,今日却是没有几个人,一众精干的吏员护卫将整个巡抚衙门给封锁住了。
杨宗仁身着从二品官服,跪在大堂中央,胸口上的锦鸡补子威严堂皇,若是寻常大小官吏见了,那都是跪成一团高呼大人。
只是往日里威风凛凛的杨宗仁杨大人,如今却是脸色一片惨白,他已然得知了年羹尧大胜的消息,心里便知晓,这一番他是赌输了。
若是战局再恶化三分,杨宗仁原先的设想或许能成,皇上出于种种考虑,恐怕也不会下如此狠手。
可问题是,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年羹尧竟然打到了郧县,这一番下来却让杨宗仁的奏疏变成了康熙的眼中钉肉中刺,几欲拔之而后快。
来人是传旨的太监和刑部尚书托赖,这二人一个阴阳怪气,一个怒目黑脸,看上去反而有几分滑稽。
很快流程开始了,先是传旨太监将康熙的旨意讲了一通,随后便开始恶狠狠地将杨宗仁怒骂了一顿,要知道被一介低贱的阉竖痛骂,是一种非常惨烈的羞辱方式,很多大臣若是有了这一遭,恐怕都会想着立即寻死了。
不过杨宗仁内心坚韧,自然不会把这些当一回事,这一次的关键就在于怎么活命。只要能够活下去,杨宗仁有信心到了下一朝时,他就能大展宏图。
这不是杨宗仁的臆想,而是基于他对于楚逆的了解,只要再打一两个胜仗,楚逆的根基就彻底立起来了,立起来根基的楚逆就不再只是旋起旋灭的流寇,而是真正能跟清廷搏一搏手腕的存在了。
若是到了这一步,清廷光靠自身八旗是无法完成平逆的,特别是北方豪强也在蠢蠢欲动,到时候清廷只能寻求跟汉族地主乡绅的合作,到时候杨宗仁就可以作为其中的代表,被推到前面去。因此杨宗仁心里是有希望的,他还不愿意就此认输。
刑部尚书托赖这一次是亲自到了广州,不过他也没啥水平,等到旨意传完,便兀自又骂了杨宗仁几句,就让人给杨宗仁上了枷,这待遇放在官员身上还真的比较少见。
管源忠心里微微叹息,他还是非常欣赏杨宗仁的,这人做官有手段有心计,唯独就是有一点,赌性太重。在这个关键节骨眼上,去进呈这样敏感的奏折,无异于是在找死。
不过好歹也是同僚一场,管源忠微微叹气道:“李公公,托大人,这杨宗仁好歹也是读书人,这一路上多少还是照料一些,以全朝廷颜面。”
那公公此时却脸带笑容,浑然不是刚才骂人的那副恶狠狠模样,“哟,管大人,瞧您说的,这杨大人虽是惹恼了皇上,可只要等到皇上回京以后,好好认个错,将来也不是没可能官复原职不是,咱家可不敢折辱朝廷栋梁。”
反倒是刑部尚书托赖,心里却有几分怨恚,“管将军,这事也实在是这杨宗仁不为臣子之道,把皇上气成那样,有所惩戒也是应当的。”
管源忠怒苦笑了一声,拱手道:“应该的,应该的。”然后转过头来望着形容枯槁的杨宗仁,叹息了一声,却是没有多言。
时局如此,对谁都不利,他管源忠也是泥菩萨过河,能保住自身就不得了了。
李公公和托赖将杨宗仁关押之后,接着把杨宗仁住宅里的文字案卷都搜罗一空,还有巡抚衙门里的公文也都带走了一部分,等到这一切都完毕之后,也没有继续停留,便径自返京去了。
管源忠将他们送到城外十里之后,就回了府衙,内心微微有几分焦虑,既是因为楚逆在旁虎视眈眈,也是因为对自身前途命运的未知,特别是杨宗仁被带走后,整个两广官场已经连倒下两位大员了。
下一个会不会是他?这实在是没人知道。
到了傍晚时分,一名骑士从城外飞驰,赶在城门落下时险险入了城,入城后马不停蹄,便直接入了广州将军衙门。
管源忠此时正在吃晚饭,饮食颇为简单,不过是一粥一菜,他在这广州已经待了足足二十年,却始终不喜本地风味。
“大人,北面传来急报!”
侍卫急匆匆从外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苦涩。
“清江城大战,四万大军已全军覆没,宁贼损失不大,目前无新动向。还有,高其位已战死。”
啪嚓——管源忠手里的瓷碗摔了下去,幸好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毯子,倒也没有摔碎,但是里面的粥全都洒了出来,将毯子濡湿了一大块。
“怎会如此?这高其位也是打了这么多年仗,怎会败得如此惨重?”管源忠的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侍卫脸色也十分难看,“据说是高其位在战场是被那宁渝给气死的,然后我军大溃.....”
原来是当天高其位倒下的那一刻,被一些有心人给曲解成是高其位心胸狭窄,不忍受辱然后才气死的,却是将自己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管源忠并不知道,高其位之所以败得这么惨,固然有绿营将士羸弱不堪战的原因,也有来自康熙的压力所致,在这件事上,除了朝廷大臣的非议,他管源忠的奏折也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战场的形式在一点点被转化,清廷手握的优势也在逐渐丧尽,北面清军的进展也迟迟无力,而复汉军则不然,大量的火枪火炮被生产了出来,开始充实军队的基层,这也使得清军的仗越来越好打了一些。
管源忠担心的还不仅仅只是这一仗,而是整个清军的大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