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沈念禾的时候,虽然温柔体贴,然则一切都发之于礼,分寸掌得正正好,比之极要好的亲兄妹之间一般,近一分则略过,远一分则过于客套。
而此时此刻,这一位裴三哥换了一副面孔,温柔之外,多了许多亲昵,无论眼神、语气,乃至面上温柔的笑,都同往日全不相同,仿佛眼睛里、心里都只有沈念禾一个人似的,看得她身上脸上、身上发起燥来,手里捏着的勺子都有些发颤。
裴继安却只做未见,继而再问道:“你同我在一处,累不累的?”
其余问题,沈念禾俱是半点不犹豫,立刻就作答,然则遇得这一句话,实在奇怪,先还琢磨了一会,实在想不出来,便问道:“累什么?”
饭来伸手、衣来张口,甚至桌案都有人收拾——这还有什么可累的?
她话一出口,就见裴继安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他原本是站在门边,此时却走得进来几步,也不掩门,一手扶着沈念禾边上的桌案,一手扶着她坐着交椅的扶手,半膝叩蹲、半坐着自己的右小腿,由低仰视她,轻声道:“你不讨厌同我同行、又吃得惯我做的菜,同我相处,也并不觉得辛苦,那是不是对我并无恶感,甚至还有几分好感?”
这话自然无法反驳。
谁人对着裴三哥,会不生出好感呢?
不过沈念禾却没有回话。
两人靠得太近,她整个都被他包了起来,说得好听些是保护,说得直接点,再近上两步,同半抱也没什么区别了。
偏他又不进,只维持着这近却不过近的距离,还拿一双温柔至极的眼睛看着她。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裴继安就含着笑,拿眼睛看她的眼睛,那眼睛里也带着笑一般,低声道:“我也是,我当日头一回见你就极喜欢,只当时并不自觉,只想着多看看你,多照顾照顾你,见你瘦了,忧心你冷,又忧心你饿,见你不高兴,又想着如何才能叫你宽心,听得外头的消息,怕你知道了难受,又怕你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听,没觉出什么动静来,复才把门一推,走得进去。
郑氏见正堂黑漆漆的,正奇怪为什么他们没给自己留灯,却没有多想,抹黑去了放烛台的地方,取出火引点着了一根新蜡烛,然则才转过头,登时唬了一跳。
——桌边坐着一人,木木的,动也不动,也不说话,也无什么反应,那右手放在桌上,攥成一个拳头,正是谢处耘。
“你一个人在此处做什么,黑灯瞎火的,也不怕碰了手脚!”郑氏也没多想,随口问道。
谢处耘却是勉强露出一个笑,道:“婶娘哪里去了?”
郑氏哪里好说自己是为了给两个小的腾地方相处,最好多处一处,处出该有的感情来,便把手头的篮子放在桌上,道:“给你带了冻橙,这一批比前次的好吃——你三哥同念禾呢?叫他们出来吃果子。”
谢处耘却是猛然站得起来,整只左手重重撞到了桌子上,仿佛被碰了什么要害处一般,急急道:“三哥同沈妹妹在说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过几息功夫,便见裴继安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面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眉眼舒展,嘴角也略微勾起,步伐轻快,一看就是心情不差的样子。
郑氏登时松了口气,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闹了什么别扭,不过看这样子,多半是好了。
她倒是有些高兴。
男女相处,怕的不是闹别扭,怕的却是不闹别扭,时时客客气气的,哪里亲近得起来?
最好多闹一闹,只要伤了感情,以她这侄儿的能耐,应当就不会叫人给跑了。
“你沈妹妹呢?喊她出来吃果子。”郑氏便冲着裴继安道。
“她路上吹了风,胃口不太好,我先装碗热汤过去,叫她明日再吃果子。”裴继安开口应了一声,也不多留,端着碗近了厨房。
那碗盏已经全部都冷了,里头原本的汤与肉却都还装得满满的。
裴继安把没动过的一整碗倒回锅里,守着火重新煮开了,复又盛了一碗出来,径直往后院走了。
谢处耘站在原地,已是忘了坐下,手中拿着半片冻橙,眼睛却直直盯着裴继安的背影。
他脑子发木,整个人也头晕脑胀的,耳边只缠绕着一句话,是方才在沈念禾门口处听到的,裴三哥低声的询问。
“你喜不喜欢我的?”
这一句话里头饱含着犹豫与期待。
他从未听过三哥这样说话,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三哥,哪怕隔着门、隔着窗,他也能听出三哥的认真,一时就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隔窗看着那沈妹妹的影子,说不上来是想听她怎么回答。
如果不答应,三哥会多难受啊?
可要是答应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好似也会变得十分难受。
他此刻就难过得很,只觉得心口处紧紧的,仿佛有人在往外使力拉扯。
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