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太一走,满屋子里的人,大家就纷纷议论起来,大家异口同声说,知道翠姨免不了一走的。凤举检查东西,正检查得不耐烦,一跺脚道:“你们都是刘伯温的后天八卦,既然知道她势在必走的,为什么早不报告一声?现在人走出八百里外去了,都来放这马后炮。”佩芳道:“你又发什么大爷脾气?事先没有人说过吗?我就说过。我说翠姨不象二姨太,你们应当给她安顿安顿。可是你说不会有这种事呢。我知道,你有心病,你是自己跑过了一位姨奶奶的了,所以不愿谈这种事。”凤举鼻子一哼道:“你骂我虽骂得痛快,也有点拟不于伦吧?”
佩芳那服这口气,正想驳复一句,慧厂在旁边笑道:“唉!既往不咎,过去的事,你还说它什么?”佩芳道:“他若不发这一顿大爷脾气,我也犯不着说,可是他忘了前事,我要不提一提,他倒以为别人都不如他呢。”凤举这时把威风完全减下了,只是去清理着文件,却不敢再说什么。这一开始清理,少不得破帐本字条儿,都拿出来清理了一阵。翠姨虽然把可作把柄的文件,完全收去了,但她只限于正式的字据,至于别的文字内,偶然有一二点存下的病根,她自己也不会去注意。可是这事经有心的人,细细一检查,毛病就完全出来了。凤举看到一样,就捡起来一样,然后作一大卷包起来了。在这屋子里来看热闹的人,这时都走了,只有佩芳一人在这里,凤举笑道:“刚才许多人在这里,你就那样给我大钉子碰,让我多难为情!你要知道,我就是发大爷脾气,我也不是对你说的,你为什么充那个英雄,出来打倒我呢?”佩芳道:“都是家里的人,我就给你碰一个钉子,也没有多大关系,况且我说的,也是实话。”凤举道:“我以为不应该这样,最好是我的事,你可以和我遮掩。你的事,我也可以和你遮掩。”佩芳道:“我没有什么事,要你和我遮掩。除非……其实我没有什么事,要你和我遮掩。”凤举笑道:“只要你说这句话,那就得了。”说着,将那一大包文件拿起,向肋下一夹,向外便走。佩芳道:“别忙,我问你,这包里究竟是些什么?而且,我还得要问问你,难道我还有什么事,要你遮掩的不成?”凤举微笑道:“也许有,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现。”佩芳原是跟着在他身后,一路说着话的,这时可就一把将凤举的衣襟扯住道:“你说你说!我有什么事要你给我遮掩?难道翠姨逃走,是我出的主意吗?”凤举站着,转过了身来,就对她笑道:“你这人说话,真是咄咄逼人。我说也许有,并不是指着一定就有,你着什么急?譬如说,你问我害病不害病?我只能说也许有那一天,可不敢说绝对的没有。因为我说了也许害病,你就要问我害的什么病?哪一天害病?请问,我怎样答复得出来呢?”佩芳站着望了他微笑道:“你所说的意思,原来就是这样的吗?”凤举道:“当然原来的意思就是这样。”佩芳站着沉吟了一会子道:“我怕你有什么新发现呢?然而你真有什么新发现,我也自有正当的理由来驳倒你。”凤举笑道:“这就很好了。你既自恃有正当理由来驳倒我,管我有什么新发现没有?好在……”他本说着话又向前走,佩芳却扯住他的衣襟道:“你忙什么?把话说清楚了走也不迟。你说有新发现,究竟发现了什么?”凤举又站住了,回转身来向她笑道:“我这样一句开玩笑的话,你为什么这样充分地注意?”说着,眼睛望了她,一双手却把食指按着拇指,弹得啪啪作响,放出一种很调皮的样子来。佩芳正待用话来问他时,慧厂却迎面地走来了。佩芳看到了慧厂来了,不得不将凤举松手,就退了一步。慧厂笑道:“还是先前那段公案没了吗?我看你们还在交涉似的呢。”佩芳笑道:“不相干,我们的麻烦,反正捣一辈子也是捣不了。”
凤举趁着她在和慧厂说话,一个不留神,就先走了。走到金太太屋子里,金太太一见有许多文件,便道:“你不要胡闹,哪里就有这么些个把柄?”凤举道:“自然没有这些,不过里头,总有些彼此有着关连的文字在内。让我就在这屋子里清理清理。可是要你老人家下一道命令,无论是谁,不能参与我清理文件的这一件事。”金太太道:“那是自然,若要让好几个人弄,七手八脚,会弄得茫无头绪的。”凤举有了母亲这句话,很高兴地就将文件摊放在桌上,一件一件从头翻阅着。也不过翻阅四件稿子,佩芳就来了。一见凤举坐在方桌子一面,左手边叠着一大堆东西,却把一件放在怀里,把几件放在右手下。佩芳在桌子边一张方凳子上坐下来,半扭着身体道:“这又够累的了,我帮着你一点罢。”说时,伸手便把那些稿件捧到自己这一边来,金太太道:“你随他一个人弄去罢,也不急在顷刻工夫。若是两个人,他没有头绪,依然还是要清理第二道的。”
佩芳若在自己屋里,简直不让凤举清理,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在金太太当面,金太太说是推凤举一个人去清理,这可不能不遵从的。凤举得了胜利,心中自是欢喜。但是他脸上,却丝毫也不表示出来。只当是金太太的命令,是要责重他一个人办,所以他更是平心静气地将稿件清理起来,连头也不抬。佩芳虽然想对他作个什么颜色,也没有法子让他去看到。凤举好像是不知道佩芳有什么不高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