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夜色已深,胡同里各班子门口的电灯,渐渐熄灭。胡同里的汽车包车,虽依然挨着人家门口,接连地排着,可是路上的行人,很是稀少。他们三人偶然走过一条短短的冷胡同,低头忽然看见地上一片雪白,显出三个人影。抬头看时,只见一轮七分满的残月,斜挂在电线上。刘蔚然道:“这是阴历十八九了吧?月亮升得这样高,已是夜深了。”凤举道:“不是你说,我竟忘记了有月亮,怪不得地下有这片白色了。月亮到了胡同里少不得也要乌烟瘴气,竟也看不出来了。”朱逸士笑道:“由此说来,窑子竟是逛不得的了。”凤举道:“偶然来一两次,那不过是好玩,没有什么要紧。若是老向这里来,无昼无夜,无天无日,就会把人弄得昏天黑地了。”朱逸士笑道:“幸而凤举兄声明在先,偶然来一两回那也不要紧。不然,听老哥这几句话,我们这就大可马上回家了。”凤举笑道:“我们今天原是来玩的意思,并不是想在这里找个什么爱人。起念不能算淫,还不要紧。”朱逸士笑道:“反正说来说去,凤举兄都有理。走罢,我们还逛几家罢。”
三人说着话,又走进一家。这个时候,夜深了,人已稀少许多,几个妓女,正带着乘凉站在院子里说闲话。凤举他们三人,还没有走上前,忽然人中间,有一声很清脆的声音,叫了一声朱老爷。说话时,走过来一个妓女,便握着朱逸士的手笑道:“今天朱老爷高兴,怎样有工夫到这里来坐坐?”凤举看那妓女,不上二十岁,倒有几分姿色,身体娇小,也不象北方人。便笑道:“原来是逸士兄的贵相知,好极了,好极了。”说着话,主客四位,一阵风似的,便进了屋子。凤举问起这姑娘的名字,叫王金铃,是一位有名的妓女。便笑道:“原来你就是金铃,久仰久仰。”王金铃笑道:“什么也不晓得,你别笑话。”她对金刘二位,都不认识,周旋了几句之后,便拉着朱逸士的手,同坐在一张沙发椅上,笑道:“我是什么事得罪了朱老爷,怎么老不来?”朱逸士笑道:“你哪有什么事得罪了我?若是得罪了我,这样夜深,我还会来吗?”金铃道:“三位在哪位相好的那里来,闹到这时候?”朱逸士道:“我老实告诉你罢,这位金老爷今晚上要在胡同里查夜哩!”于是就把家家到的话,对金铃说了。金铃一看凤举的样子,料他就是一个阔人,现在听说他有此豪举,料他也不是等闲之辈,便笑道:“朱老爷到我这里来,原来是碰上的呢。金老爷在我这里坐坐,那不能算,应当还要招呼人呢。”朱逸士笑道:“怎么样?请她介绍一个,好吗?”凤举道:“这里坐坐就成了,何必还要另外找人?要找也成,就得找金铃这样子的人,我才招呼。”金铃笑道:“金老爷,你干吗占我们的便宜?”凤举道:“这是崇拜你,怎样是占你的便宜?”金铃道:“哎哟!说这话,我就不敢当。招待不好,金老爷不要见怪就得了。”朱逸士笑道:“不要说这些废话了。我们逛了一晚,倒有些饿了。有什么吃的吗?给我们一点吃吃。”金铃遇到这种贵客,就怕不出花头,越闹出许多名堂来,她越好弄钱。听见朱逸士说要吃的,连忙说道:“有,吃面吗?”刘蔚然一笑道:“我们闹了这一夜,也闹得精神不济了,可以弄一点酒来喝喝。”金铃道:“这样天气热,有几家馆子是通宵不封火的,叫他带些酒来得了,这有什么不成呢?”说着,她走出房去,分付了一声,不到半个钟头,馆子里送了两提盒子酒菜来,一掀开盒子盖,倒是热气腾腾的。凤举道:“还是这样费事,都是炒菜吗?”金铃道:“我也是听见老爷们说,凉菜上怕飞上了什么虫子,吃了有碍卫生。所以都叫的是熟菜,馆子离这儿不远,我就让他们先得了几样先送来,回头再送。”凤举道:“这样想得周到,实在难得,朱老爷一定要给你做一回大大的面子,才说得过去。无论哪一样,我都算一个。”金铃笑道:“金老爷,谢谢你啦。”朱逸士道:“有许愿的,也有领谢的,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蔚然兄,我们喝罢。”金铃用嘴一撇,瞧着他轻轻地笑道:“你瞧!吃这样的飞醋!”
刘蔚然拍着掌在一边叫好,这样一来,大家就闹起来了。这时,酒菜已在屋子中间的桌上摆下,开了风扇,三男一女,便开怀喝起来。好在这个时候,已到了两点多钟,胡同游人已少,班子里人声静寂,金铃可以专陪他们说笑。有些好事的姑娘,进来和金铃说话也来凑趣。金刘二人因话答话,各人又招呼了一个姑娘。凤举招呼的叫玉桃,刘蔚然招呼的叫花魁,也坐在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