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吧你们”朱柏恺气疯了跳起来拍桌,满堂慑然。
“这种烂补习班我们不上也罢”胡乱收拾,匡嘟嘟。“小冉,我们走”
她没动,自始至终都一个姿势。
定着,像化石。
“小冉”朱柏恺索性凑近看她,呆了。
低着头的路小冉恍梅在笑,不是喜,也不是解嘲,好陌生好诡异的一抹笑意,越渐深,落花也似,飘移间凝落嘴角。
“好了好了,刚刚那位同学都说了只是玩笑嘛,大家别当真,”名嘴猛打围场,朱柏恺在怔忡间让程方洁拉下。
后来谁也没再见到路小冉抬起头来。
没再动作。不发一语。
用“无心”也难以解释众人这因为一时快意的伤害,用“侥幸”大致便可描绘名嘴和所有起哄学生越来越心安理得的庆幸,用“茫然”或“迷惑”是否就能说明朱柏恺自始至今对着路小冉迥迥绕绕不着头绪的追寻
整堂课终于在迟来的一片静寂间撑到中场休息。
六点,二十分。秒针不停。
距离几百公尺外杨泽梦寐以求的那场婚宴,还有,最关键的十分钟。
觥筹交错,客套间一句突兀。
“啊啊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哐隆隆
呆
没有人知道,新娘休息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众人回神,花砖上只剩因撞击而稀烂一团的结婚蛋糕几百盏失重委地酒汁四溅的玻璃酒杯
应该端庄美丽的新娘子呜咽着粉糊脂残追将出来,十分钟前还神清气爽喜气洋洋的新郎信突然发疯也似地破坏一切,吓傻满堂宾客后惨叫跑走。
用“狼藉”只能形容后来饭店清洁人员的怨念,用“错愕”还勉强可以表达当时见证者的心情,用“混乱”或“震荡”犹不足说全接下几月无论股市或媒体因为杨泽失踪而连锁引发的跟风效应。
但,那都至少是先得把今晚顺利过完才能继续发生的未来式。
同时同景,最残酷的“现实”都已各自找上他与她。
真实人生中的时间可是一秒一秒算的;欢乐同样,幸福同样。
悲伤同样。难堪也同样。
第二章
她不哭的。
再难过也不哭。
据说这辈子她最后一次放声大哭是当年母亲与弟弟的头七夜。
睡着睡着,她忽然从保姆身畔醒来。
“妈妈”
小女孩很开心,冲出卧房咚一声跌倒不哭不闹爬起来继续跑。
“妈妈等我”蹬蹬下楼,正厅里一干法师全让她吓着了停止诵经。
“王八蛋给俺把那连个小女孩都看不住的保姆抓去毙了”路靖平火大着从亡夫席站起,不知打哪来灌进一阵冷风,磅两尊牌位同时伏倒不起。
“妈妈我要妈妈”小女孩脚步好快,转眼间已经拉开纱门
“不准去你敢再跨出去一步就给俺试试看”路靖平大吼,盛怒赶来。
“妈妈”她忽然像弄丢什么似的到处寻找,“妈妈妈妈”放声大哭。
“去你妈的妈妈你妈死了”啪,路靖平手下无情狠甩女儿一巴掌“死了就死了就算你哭死了她也回不来”
呃,出乎众人意料,小女孩明明细嫩嫩的脸颊肿了半天高,却一下子收起眼泪,眨巴眨巴,不哭了。
“操你妈的妈妈,”可路靖平犹骂,几天来忙着等丧礼作法事会唁客,还得并茹素禁酒少烟无辣种种种种无处宣泄压抑许久的一肚子憋气全数爆发“老子死了老生没了儿子都没哭,你这天生就少根棒子注定改人家姓的讨债鬼哭啥哭了就能让俺老婆揪了棺材板死回来吗哭了就”
啪
据说,那时才三岁的路小冉最后打了路靖平一巴掌。
“骗人”她记着自己小时候每回听完副官爷爷说故事后的反应。
“你骗人对不对”就像上回副官爷爷还说路靖平曾答应她母亲至少要好好活到八十岁才死,绝不会让她来不及长大就没了亲人。
“笑了好,笑了就好,”副官爷爷总是拍拍她头,不作正面回答。“咱们家小冉虽然不笑就美,但笑着更美呀”
那通常都是在她因为芝麻蒜皮小事被越老越挑剔的父亲严厉责骂后。人小个也小的她可以倔强不哭,但不代表她同样不气。
“乖小冉,让傅爷爷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阳台上或庭院里,姓傅名观的副官爷爷总是三两下找到她,总是开口第一句就这么暖暖温柔着说。
“不听不听”她也总是捂耳。
呃,至少一开始的时候是
“那好吧,今天不说故事,”譬如,她最记得六岁某天,副官爷爷忽然没穿军服,房间也忽然收拾着整齐干净,“就让傅爷爷唱首歌给小冉听,然后小冉”
啥她才不要天天听那些五音不全的小兵们唱军歌练答数还不够吗
“不是不是,”副官爷爷急着解释,“是流行歌哦,爷爷最近背着将军学的大街小巷都在唱,很好听的”
幄,好吧,听就听,没留神远处小兵正一将副官爷爷房里打包出来的东西堆上卡车去。
有一条小河叫忘川
喝了川水就忘了一切
忘了一切也忘了自己
有一条小河叫记川
喝了川水就记起一切
记了一切就记起自己
喝一口来自那忘川的水
再喝一口来自那记川的水
忘了一切又记起一协注一
副官爷爷开始唱了。沙哑地,有些苍老。流水也似,很悠然。然后慢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