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很多。想怎么回家去,怎么跟外公说,还有,还有……他想那么多,就是没想到,她忽然出现在他面前。那一瞬间的感念,他没法儿形容。但绝不是欣喜。他看得到,她带着回家的那欣喜和雀跃,一扫而光。她冷静里带着些许急躁,沉稳里含着几分凶狠,那个样子,他看了觉得心悸;而从后视镜里见到的佟铁河追出来……佟铁河是极妥帖细致的人,也不想有一日,能他穿着拖鞋和浴袍来到户外——他们……
惟仁深深的吸着气。
这就是,一对吵架的夫妻吧。
均他默默的看着自端。只是,这绝不是普通的吵架。这就是他预料中的,惊涛骇浪的一波而已……从佟铁河开始的。
他似是不该就这样遂了她的性子,一踩油门带着她绝尘而来;看不清佟铁河脸上的表情的,可是那奔出来的姿势,他知道那是什么。
惟仁定了定心神。他走过去,坐到自端的身边。自端没有抬头。白皙的手指,仍是扣在长椅上。惟仁看到,她的左手上,缺了一点儿什么。那一点点闪耀,以前看了,总觉得刺目。可是这会儿没了,竟然刺心。
“阿端,走吧。”惟仁托起了她的手臂。
她没动。
“我送你回家。”他说。一手握着盛药的纸袋,一手托着她。她现在病的七荤八素,最重要的,是让她先休息。别的,他不管。
她挣了一下,手臂还是在他掌握中。她转过脸来。惟仁看着她的眼睛。
回家?回哪里去?哪儿是她的家?
她说:“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她坐在这里。
嘴上说着要想想,可是,她的脑子却不转动。
想想……她要想的。就是要想。
惟仁握着她手臂的手,一丝也没放松,他说:“这儿冷,你要想,车上想。阿端,”他顿了顿,“这里空气不够好,你……病着,别在这里多停。听话。”
她摇了摇头,“让我……再想想。”
这儿冷嘛?似乎是的,走廊上的窗子都开着,通透极了,晨风冷飕飕的吹着。冷。身上冷。心里更冷。往日里,她一发烧就会犯迷糊,今天却不……真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老天爷真的不给她机会糊涂了。
那好,就不糊涂了。
“你到底要想什么?”惟仁清凌凌的目光,带着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他语气平和,然而不容拒绝,“不管你要想什么,阿端,听我的,不要在这里想。”
她嘴唇微颤。
那个可怕的念头……让她头脑卡壳、心跳紊乱的可怕的念头……
她说不出口。
她只是默默的看着惟仁。
看着看着,好像惟仁变成了透明的。
她眼前,什么都没有了。
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一点点灼痛,慢慢的扩散开,沿着她的左臂,一寸一寸的,到了她的心脏……心跳竟慢慢的平稳下来。
“我……”她只吐出这一个字。
她做不到。
惟仁看到她这样,便没有再犹豫。他用力拉起了她。凭着他的力气,几乎是半拖半拽的,将她塞上了车。他气息有些不稳。少有的烦躁,让他在开车门上车之前,迫着自己深深呼吸。
“我不回家。”她忽然说。转过脸来。她看得出来,好脾气的惟仁,也已经快要被她逼疯了——她心里一疼,说:“惟仁,麻烦你,把我送到愚园吧。”
她现在,只能麻烦他了。
麻烦。
惟仁心猛的一缩。他没看她。只是团起的手,伸过来,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她额头很烫。这个丫头,自己的身体,好像从来就没在意过。她是个麻烦。他愿意被这麻烦缠着。可是他现在,不能说这样的话了……
“愚园又是什么地方?”他问。如果她愿意,他想把她揣在自己的衣兜儿里。他得送她去她想要去的地方。他的关心,他的爱护,不能逾距。
她抿了抿唇。说了个地址。
惟仁点点头。不陌生。
半小时后,惟仁将车子直接开进了小区里。自端辨别着方向,她沙哑的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冒着字词,左,右,前面……惟仁把车停在了8号公寓楼前。他看着小区的环境,很清幽。自端就要下车,惟仁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说:“我送你上去。”
他实在是不放心。
自端没再坚持。到了这里,她开始觉得支撑自己的那股子气,慢慢的在抽离。她靠着记忆,她按着密码。
惟仁距她始终只有两步之遥。那是随时伸出手,就能将她托住的安全距离。他的脚步,随着她越来越迟滞的步子移动。
那只盛药的袋子,她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又一眼。
身体里似乎是有一股子热在涌动。她眼眶周围也渐渐热了起来。鼻子塞着吧,她觉得这会儿她喘气都有些困难。喉咙也疼,胸口更疼。哪儿都疼。四肢百骸像是有什么在啮咬。她捏紧了纸袋。
就是一场感冒。
她只要吃药,睡觉,醒过来,就好了。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