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些闷。
第一章 第一幕
沈映出生在夏天的一个正午,太阳高悬,空气潮s-hi,沈怀素从天福宫去医院的路上还遇到了阵太阳雨,到了医院,他没待太久,给沈映留下了一个名字,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就走了。母亲梅笍被五个小姑子围挤着,怀抱沈映拍了张照——这张照片现如今高悬在梅笍的卧室里,和沈映的满月照、百日照、周岁照等等数也数不清的各种年纪,各种装扮的照片一块儿装饰了一整面墙壁。
沈家是个大家族,祖辈经商,到了沈怀素这一代,多数亲眷已经迁居南洋、欧美。沈怀素十岁那年跟着父母去了新加坡,从老照片里看,他当初是个苍白,瘦弱的小个子,拍照时总是蹙着眉头,抿着嘴唇,下巴微微向后含,他还有些驼背,眼神畏畏缩缩,很是怕生的样子,在他的小学毕业照里,得仔细地一个挨一个找过去才能在那群人高马大的白人孩子里挑出豆芽菜似的沈怀素;到了中学,沈怀素窜了个头,又因为打篮球,练网球,骑马,冲浪,晒黑了不少,胳膊和腿也长出了漂亮结实的肌r_ou_线条,胸膛变得宽厚,一双黑眼睛被南洋的海风吹得潮s-hi而温软,和年轻的鬼佬,鬼妹勾肩搭背的拍照时,总是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活脱脱一个热情开朗的华裔小子;升大学那年,他拍照拍得少了,笑也笑得少了,他少年时期培养出来的自信倒还在,只是变得y-in沉,沈怀素的三姐把原因归咎于一个女人,那女人年长沈怀素许多,是家里给他请的法语老师,那女人不知检点,引诱了荷尔蒙旺盛的年轻小伙子,又抛弃了他,要去和一个外交官结婚,她是沈怀素的初恋,因而伤他很深,害得他忧郁,茶饭不思,消瘦,不再相信任何人,质疑任何好意,害得他产生了浓烈的报复情绪——他向三姐求助,他要破坏家庭教师和外交官的关系。
沈怀素的五个姐姐都很宠爱他,三姐为了这个最年幼的弟弟,义无反顾地做了外交官的情人,她最后变成了那外交官的老婆,跟着他一块儿去了法国,现在他们有了三个混血孩子,一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男孩儿不久前和自己的钢琴老师结了婚。
三姐和外交官的婚礼办得非常体面,沈怀素还给那家庭教师发了邀请函,他在邀请函上写:老师,我要去法国留学了,想再见见您,您知道我对您的感情。
那家庭教室盛装打扮来到了酒店,哭着离开了。沈怀素挽着一席白婚纱的三姐的胳膊在酒店大堂亲热地和她打招呼,目送着她狼狈的背影幸灾乐祸。当晚,他在他的日记里写,他头一次被这样的快乐击中,它“难以形容”,“难以界定”,充满罪恶感又让人欲罢不能。但就像世间的所有快乐一样,这强烈的快乐也不是永恒且长久的,反而因为它的强烈,它消失得更快,随之而来的失落感也更巨大。他好像再找不到这样的快乐了。
和沈怀素关系最亲密的五姐时常想起沈怀素的十七岁,他就要去伦敦读书了,他度过了仿佛足有他一生那么漫长的一个夏天,他每天都j-i,ng力充沛,完全不用休息似的,想尽办法娱乐自己,打牌,下棋,策马,泛舟,玩爱情的游戏,享受r_ou_体的刺激,他带回来一个又一个漂亮女孩儿,但他对未来似乎充满迷茫,好像一种空虚正趁着他青春时,趁着他长得不赖,足够有钱,储备了足够多的文化知识,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尝试过之后,占据了他的生活。这种空虚从他的一举一动,从他给每个女孩儿的吻,甚至给每个男孩儿的眼神中流露出来,他大约早早地明白了世间不存在什么永恒不变的美丽,也不存在什么持久的快乐。但五姐也强调,沈怀素并未因此想要麻痹自己的神经,他不抽烟,不喝酒,也拒绝药物的刺激,他极度注重自己的形象:抽烟的人会有焦油熏黄的手指,吸毒的人会掉光牙齿,头发也会失去光泽,脸上还可能长出疱疹,毒性会影响他们的后代,他们的孩子可能只有三根手指,一只眼睛,是瞎的,是哑的。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后果,他是沈家的公子,他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过完这一辈子。他的孩子自然也必须是漂亮,聪明,受万众瞩目的。他就这样过着极自律又放纵的生活,试图探究出什么,试图钻研出什么——反正,他那时候自己也说不清。
与此同时,他的父亲母亲,姐姐们,女友们,密友们不断地向他输送饱满的爱意,他就像一株吸饱了水的芦荟,可他长不出密密的枝叶,开不出美丽的花,那么许多营养无处发泄,只能将他的身体撑得越来越满,只能胡乱抽出很多旁枝。生命依赖水,细菌也需要水,因而在这样的营养液里,沈怀素滋生出了倨傲,任性,偏执,喜怒无常,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坏脾气。当然这些性格缺陷,在他的三姐看来仍旧是那个家庭教师的错:一场错付的爱情很有可能毁了一个年轻人的一生。
沈怀素在英国时,有一回,一个女孩儿在他的公寓前自杀了。沈怀素对此不以为然,又是他的家人出面处理了后续,他的母亲和父亲说,怀素在国外学坏了,不能再待下去了,不